肖樂樂發覺到氣氛的怪異，一瞧便發現郭寶華被江知看得不敢動，額上冒出了冷汗，同記憶中他在南山書院時的慫樣一模一樣。

肖樂樂輕笑一聲，揮開他的手，兇巴巴地說：“把你的爪子拿開。老子現在精貴得很，豈是你等渣渣能碰的。”

郭寶華一點也沒被輕視感覺，他明白這是他寶弟又在幫他兜事了。

肖樂樂接著問：“你說你這慫樣怎麽還沒改。現在又沒夫子罰你背書抄文了，怕什麽。你將你上陣上敵那膽識拿出來嗎？”

郭寶華憨憨一笑，回答說：“寶……娘娘你又不是不知道，微臣不怕拿刀的，就怕拿筆的。”

肖樂樂當然知道，這郭寶華骨子裏對於文化人不是怕，是尊敬。

他自己沒文化，學起四書五經來也特別吃力，最怕被夫子拎出來當著眾人的面訓斥。肖樂樂因為他被夫子訓的事還與夫子吵過，氣得她爺爺又上了戒尺。

不過自那以後，南山書院便開設了武科，郭寶華也終於有拿得出手的課業了。

想來他進入官職後，見著那些張口就是之乎者也的官員時又想起了被夫子支配的恐懼。一個武官見到上司和文官一臉慫樣怎麽行。

肖樂樂決定給他心理按摩一下：“你怕什麽，那些懂詩書的也不見得個個都是好東西。是好的，自然不會與你計較你語言上的不妥當。那些要與你計較的壞的，你怕他個球。”

肖樂樂說完還有意無意地看了江知一眼。

這人是個壞的，哼。

江知看著郭寶華聽著肖樂樂胡扯，一個勁地點頭，腦門又開始疼起來。不過他很快在肖監國身上找到了安慰，他至少還沒被肖樂樂坑過吧。

肖樂樂看著郭寶華一個勁地點頭也有些擔憂了，本就是個憨的，要是被她一忽悠，胡來了怎麽辦。

那邊坐著那個壞的，可是能將人抄家滅門誅九族的。

她嘆了口氣，繼續說：“你呢，就專心幹好你自己的差事就行了，少與別人鬥氣爭論。像你之前將搞我爹那些直接丟給禦史臺就做得很好，遇到不歸你管轄的，你就移交出去便是。你好好幹，陛下看著呢。”

江知不光看著，還一直豎起耳朵聽著呢。

對於肖樂樂的深明大義他有些吃驚，不知她是對於她爹爹為官清白的自信還是掌控時局的自信，居然一點也不擔心。

等郭寶華退下後，他留著肖樂樂問出了自己的問題。

肖樂樂看了他許久，看得他都有些不自在了，才說：“你已經做了十年皇帝，該布的局想來也已經布好了。我爹爹是不是清白的，重要嗎？”

江知這下明白了，剛剛肖樂樂看他的眼神又是冷漠又是疏離，她定是覺得這些都是他算計的。是他故意將與肖澤恩有關的罪證丟到郭寶華面前，又故意將郭寶華引到她面前探她的態度。

江知慌了，這些事情他沒做過，他不想背這口鍋。但他的確又自制了一口大鍋，就是婪將三位監國的勢力一一斬除。而肖家，必然是首當其沖。

其實肖樂樂從一開始便知道這皇帝對肖家不滿，除去肖家，這是遲早的事。

可是她這段時間忙著幫江知攢夠氣運好回家，又被江知的美色迷了眼，還有同宮裏的姑娘們玩得過於開心，於是完全忽略了這個問題。

今日聽到郭寶華的話，她才想起江知不可能讓肖家一直這樣大勢下去。

而她爹爹在朝為官多年，久居高位，若是有心要查，怎麽可能查不出問題。

當然，她也相信，以她爹爹的能力，也可以與江知抗衡一下，但這樣有意義嗎？

贏了，江知沒了氣運，她回不了家。

輸了，等江知攢滿了氣運，她倒是一拍屁股可以回家了。但疼她的爹爹娘親，大哥二哥又怎麽辦。

肖樂樂看著江知，冷靜地問：“必須這樣麽？”

江知想否認，但事實上卻並不可能。

他解釋說：“三位監國盤踞大月多年，各自拉攏了不少黨羽。三位監國只要還在一日，大月的朋黨之爭便不會停止。他們在國事上的爭鬥，皆是從私心出發……”

肖樂樂擡手制止了江知的話，她知道他說得已經很委婉了，不就三家一日不除，大月一日不得安寧麽。

在肖樂樂看來，肖家可以讓，可以退，但不能毀，不能滅。她知道她爹爹在官場上的手段不見幹凈，他或許對不起江知，但他對得起大月。

肖樂樂繼續問道：“還有得談麽？”

“樂樂你想談什麽？”江知覺得自己總是有些跟不上樂樂的思路，但他願意跟著她，陪著她做任何事。

肖樂樂坦言：“我不想在你和爹爹之間做選擇。如果非要選，我選我爹爹。”

明知是這樣的答案，但江知還是心有不甘，但話已說開，他也決定再說開一些。

“三位監國，肖家獨大。我先動任何一家，肖家對其勢力都猶如囊中取物。唯有先讓肖家退出，趙、林兩家才有得一拼。我才有機會利用他們的爭鬥，再除去他們兩家，將各部都納入自己手中。”

“那是沒得談啰？”

肖樂樂說完轉身便要離開，卻被江知一下拉住。

江知此時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，如今的肖家，他勢必要動，但對於肖樂樂，他又想抓著不放。

而被拉住的肖樂樂卻低頭在江知看不到的位置挑了一下眉。這砍價的招數真是處處都能用，價格談不攏，假裝走兩步，自然便會有人吆喝，“你回來，賣給你，這次虧大了”。

呵，她被拉住了，還有得談。

肖樂樂低著頭沒吱聲，這樣的沈默讓江知不知該說些什麽。隨口承諾一些他現在並未想好的事情，他做不到。但他也知道，他若不說點什麽，肖樂樂就可能直接回娘家了。

“樂樂，你給我時間，容我想想。”

“多久？”

江知估了一個最短的時間：“三日。”

“好。我一會兒便出宮回家。三日後你派人給我送個信。日子還能過我就回來，不行你就廢了我便是。”

“不行，不許出宮。”江知拉著肖樂樂的手又多用了兩分力。

“怎麽不可以。君無戲言，你自己說過我只要和你說一聲，隨時可以出宮。要回肖家住上幾日也可以。”

“是，我說過。可我說的是可以回肖家住上一兩日，但我得陪你。”

肖樂樂懶得與他扯這個，便說：“好，不回就不回。我回月明宮收拾東西去。大不了三日後再回去。”

肖樂樂用力想甩開江知的手，但江知卻越抓越緊，讓肖樂樂痛得叫出了聲：“放手呀，你弄疼我了。”

江知趕緊松開抓著肖樂樂的手，拉著她的小手，掀起了她的衣袖，一看那瑩白的小手臂上已經紅了一大截。他慌張地說：“對不起，樂樂。”

肖樂樂總算甩開了江知的手，對他說：“江富貴，沒有一邊對著我說喜歡，一邊想搞我全家的道理。我也不可能看著你一邊搞肖家，一邊還喜歡你。我可以先將感情拋開來看，你的確是個好皇帝，你走的每一步，都是為了讓大月變得更好。但也請你拋開感情看清楚，肖家到底有沒有對不起你，肖家是不是真的到了留不得的時候？”

肖樂樂說完便轉身離開了，沒再多停留一秒。

她知道自己這是在賭，將江知對她的喜愛拿來下註，賭他是不是一個格局能更大一些的帝王。

如果江知足夠自信，敢容人在他臥榻之側鼾睡，那肖家便是可退可守可攻。

退可致仕後安穩地享受悠閑，守可以憑借現有勢力繼續遏制趙、林兩家，攻可助他瓦解其他勢力，直接實現高度集權。

江知幾乎一夜未睡，將肖樂樂的話翻來覆去地想了好幾遍。的確如樂樂所說，這十年的時間裏，他已經悄悄準備了許久。他所算計的最好的結果，就等著一個機會從肖家入手，將權力從三位監國那裏奪回來。

他其實也有想過肖樂樂會因為他動了肖家而生他的氣。但他並沒將此當一回事。

他自己的親緣淡薄，所以根本沒將這個視為問題。在他看來，有了肖家對於樂樂便是一個撐腰的存在。但不管有沒有肖家，他都會疼愛她，有他給樂樂撐腰，便夠了。

所以他覺得他要削弱肖家勢力和與樂樂相好，這兩者之間是可以分開的。可今日樂樂的態度卻明確地告訴他，只要他動了肖家，他便永遠不可能從她身上討要到半分喜愛。

他不願這樣。肖樂樂看他的眼神中沒有星星便已經讓他很難受了，若是眼神中只有仇視和冷漠，那他成為了一個沒有權臣威脅的帝王又有什麽意思。

而且樂樂說得對，肖澤恩雖然玩弄權術、結黨爭權，但肖家沒有對不起他，肖家現在沒有欺壓百姓，也沒有虎視眈眈地看著他的皇位，也沒有影響大月的發展，並沒有到必須除去的時候。

若是再想遠一些，肖家勢力存在還有一個極大的好處，那便是他與樂樂的孩子，有了母族的大力支持，以後的路，會好走許多。

他不需要三日考慮，他現在便可以給出答案，他不但可以不動肖家，還可以讓肖家繼續囂張下去。

但他也是有條件的，他要肖樂樂的心，他要肖樂樂看他的眼裏有星星。

這一夜，原本肖樂樂也是煩悶的。她躺在床上假模假樣地猜想江知會給出哪幾種答案，她又該怎樣與他談判。可終究還是日子過得太好，心也養得更大，還沒開始怎麽想，便想到肖家個個都比她厲害，哪裏用得著她在這裏瞎操心，於是呼呼睡去。

一覺醒來之後，自然又是萬事無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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